月临安

从今天开始，正文日更到完结。

这篇文最早动笔的章节就是双飞，最后写完的章节也是双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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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十三·双飞·章四】

 

天下妖物或作人形，说人语，无来处，无归途。

曹丕停了笔，问司马懿，是否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你相信神吗？”司马懿反问道，“如果相信有这些美好的东西庇佑，为什么要否认阴暗面的存在呢。”

“你说得对。”新上任的魏王心不在焉地说，“但是我贪心啊。我想要大家都顺心，希望喜欢的人都幸福。”

他主持修编皇览的时候收罗了很多典籍，也借机收集了很多有意思的故事，想要单独整理成册。市面上流传的逸闻故事多有神怪女鬼，故事走向倒是大为不同。

司马懿从曹丕那里听了一个鬼变成羊拿去卖钱的故事，觉得非常有趣。后来曹丕又给他看了一个谈某人的故事，说那人娶女鬼为妻，生活本十分美满，只因忍不住好奇，违背了诺言点灯看了妻子，害得妻子不能复生，离他而去。

 

“如果是故事的话，我也偏爱有欢喜结局的那种。”司马懿说。

“想不到你也是这样。”曹丕说。

“普通人都是这样吧。因为人世艰辛，所以才更想要看一些轻松愉快，结局美满的故事。”司马懿说，“你要是写故事，记得把结局编得幸福一些。”

曹丕叹了口气，说尽量吧。

他想了一想，又问，如果有一个故事结局美满，但是过程十分波折，纠缠痛苦了许多年。

——但是结局是好的。他强调了一下，问司马懿会不会喜欢这样的故事。

“——以这样的过程来说，这个结局可真够美满的。”司马懿说，不过语气很勉强，听起来不是很喜欢。

“这样的故事是算好还是不好呢？”曹丕追问道。

司马懿只是觉得他又钻了牛角尖，扔了一本公文给他，让他多干点正事。

 

“你对不同的结局怎么看呢？”司马懿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他的笔友。他看着在窗台上跳跃的鸽子，将写好的信笺塞进它腿上的小管：“在不知道终局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是会抱有期望的吧。”

他等了很久才收到回信。对方这次一气写了好多，送信的鸽子累得气喘吁吁。

“我忽然想到，故事本不是为了结局而存在的啊。”

司马懿一边读着信，一边从桌上的小盒子里抓了一把干玉米粒喂给鸽子。

“故事本身却千差万别，感情也截然不同，什么样的结局算是好呢。在故事中途收获了所有的可能，结局也只是一个必然的走向而已。如果只是一个既定的结局，又为什么要纠结于是否圆满呢？不如好好享受前面的故事。”

“这么说倒也没有错。”司马懿想，他终于读到了末尾。

“以终局来说，所有人都会死。”信上说。

 

之后他们的联系忽然断了，两边都没有再继续的意思。司马懿不知道那边是出于什么原因，但他自己确实变得非常忙碌。随着曹丕正式掌权，他的头号幕僚也感觉到了压力。司马懿花费了越来越多的时间在魏王身边，陪着主君处理政事。他的心因为充实的生活而变得生机勃勃。

为了让自己尽量保持平和的心境，他从家里搬了一盆小盆景，放到了曹丕的书房里。每天抽点时间浇一点水，把它挪到窗台上去晒晒太阳。他有的时候也会去照顾曹丕养在回廊里的莺鸟。说是照顾，其实也只是逗逗它玩，听它发出婉转的鸣叫，假装它是在为自己歌唱。

有天他又拿着一小把坚果去逗鸟儿，正好碰见侍女给它添食添水。那只胖乎乎的鸟儿明显对女孩子更亲近。在侍女清洁鸟笼的时候，它就扑扇着翅膀在她的肩上跳来跳去，用喙梳理她耳边的头发，把从司马懿那里拿到的坚果献宝一样塞到她手里。

司马懿看得大为惊讶，不过女孩子惜字如金，不肯多说什么。曹丕懒洋洋地从房间里走出来，靠在门上：“莺鸟也知道辨别自己衣食父母啊。”

“真正的衣食父母，难道不是子桓吗？”司马懿圆滑地说。这个马屁拍得曹丕十分舒适，把手里拿着的水果也递给了司马懿，让他去哄鸟儿。鸟儿虽不亲近他，不过也不畏惧，跳到他手指上啄食。

这只莺鸟从小就被养在这里，已经跟人很熟悉了，就是打开笼门，它也不会真的飞走。

“它不会寂寞吗？”司马懿随口问道，“都见不到自己的同类。”

“我倒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曹丕微微愣了一下，想了一想说道，“府上养着好几只莺鸟，也让它们认识一下好了。”

 

魏王一声令下，第二天，府上豢养的所有莺鸟都被带到了这个院子里，关到了一个崭新的大笼子里面。随后，他们观赏到了一场血腥的混战。

所有的鸟儿都疯狂地厮打在一起，凄厉刺耳的鸣叫互相交织。漫天飘着被撕扯下来的绒羽，被折断的飞羽末端还带着血迹。

侍候人战战兢兢地收拾了残局。曹丕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

 

很快，廊下的布置又恢复了原样。司马懿带着坚果去看他最喜欢的那只莺。它幸运地只受了一些轻伤，而且显然已经很努力地整理过自己了。司马懿轻轻地用指腹摸摸它，抚平它身上支离的断羽。

“听说，如果鸟儿从小就被人照料，就不会有身为笼中鸟的自觉。”曹丕跟他说，目光投向回廊的另一边。负责照顾鸟儿的侍女正捧着工具走过来。

“它爱上了一个人，也就以为自己是一个人。”

“窈窕淑女，只是看着就觉得十分美好。”魏王感慨道，“哪怕是莺儿也这么觉得吧。”

“所以，这就是你那个问题的答案——它并不寂寞，也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同类。”

他们走到一边，看着莺鸟在侍女工作时依然孜孜不倦地向她示好。

“哪怕明知道没有结局，也不会停止吗。”司马懿问道。

“它不知道。”曹丕淡淡地说。

“可是你知道。”司马懿说。

他们都明白话题已经没有在那只小鸟身上了。感情这种东西，从来不需要说得太清楚明白，所有人都在小心地衡量着自己的界限。但是他又想，他是幸运的。至少在这一段亲密的关系中，两个人都向对方彻底地交付了彼此。

也许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也许可以持续到时间尽头。

也许在多年后的某一天，司马懿可以诚实地说，他虔诚地爱了他的主君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动摇。

到了那个时候，年轻时的荒唐和彷徨都早已腐朽剥落，只剩下那一颗本心，原始而炽热。

 

那只鸽子是如何飞到自己身边的呢，他已经记不太清楚。

或许只是无尽虚空中的，一场幻梦罢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