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临安

【十六】

眼前的迷雾层层叠叠，好像将所有的颜色都抹掉了，只剩下浅浅的一层灰。这让寂静的昆仑宫显得更加荒芜，仿佛这个地方久无人烟，所有的东西都蒙了尘。

“等等——”屠苏示意他们停下，“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呆瓜还真是个乌鸦嘴。”襄铃偏偏头，轻盈一舞将羽扇擎在手中，“说什么来什么，好像是个大家伙呢。”

不远处的雾气比别处更加浓重，丝丝缕缕地缠绕着，更多了一些诡异的黑气。屠苏和襄铃对望一眼，放缓了步子，悄悄地从旁边接近。待靠近了一些，方平忍不住叫了起来，又慌忙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是不是天禄！头上长着角的，书上说过，那可是上古的神兽，今天可算见到了！”

“小心！它不对劲。”屠苏抽出长剑，摆出了戒备的姿势。

长着鹿角的生灵显得很狂躁，不断地用蹄子刨着地面，又发出阵阵哀鸣，使劲摇晃着头，像是想把什么东西甩掉。

“它快要撑不住了。”襄铃说。她身为仙狐，对这些生灵们自然更亲近一些。她正欲上前查看，看了一眼方平，又缓下脚步：“它神智已失，即便是仙兽，如今也只会伤人。我先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就留在这儿等我。”

“那怎么行！”方平立刻跳了起来，“我们——”

“不必争了。”屠苏抬手挽了个剑花，“它已经发现我们了。”

即便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天禄仍然是让人望而生畏的仙灵。它沉重地朝着屠苏他们藏身的角落走来，头顶双角牵引着雷电，电光狂乱地劈向四周。

“是魔化。”屠苏想起了从前在蓬莱废墟的所见，颇有些奇怪，“昆仑山集天地之灵气，居然也会有这种事情。”

“天灾人祸，”襄铃摇摇头，“屠苏哥哥忘记了青玉坛的事情吗。”

“既然如此，我们还需多加小心。”他嘱咐方平跟紧自己，握紧长剑，率先靠近。襄铃手里也捏好了法诀，待那魔化的天禄脚步一动，便调动周身灵气，令地面飞速长出一丛藤蔓，缠绕着绊住了它的四肢，令它动惮不得。屠苏与襄铃自有默契，长剑当即挥出，顷刻便可取魔兽性命。

可就在那时，方平忽然大喊一声住手，竟自己跑到了前面。

屠苏一惊，剑气转向旁边的废墟，生生劈开一块巨石。襄铃不明所以，手上的藤蔓也随之一松，眼见天禄便挣脱束缚，向方平走去。

“小心！”襄铃吓得花容失色，扯出一串烟花鼠就要扔出去，屠苏倒是看出了些门道，轻轻拉住她，一道走到方平身边。

方平腕上的佛珠正在散发出温润的光芒，清光笼罩下，天禄痛苦地甩甩脑袋，看着他们，竟前腿一屈跪拜在地。

“你是想——叫我们帮忙吗？”襄铃问道。天禄站起来刨了两下蹄子，忽然眼神又变得狂乱。方平见状，连忙高诵佛法，清光顿时大盛，直到天禄眼中红雾逐渐褪去。它摇晃着转向主峰最高处，目光中似有留恋。

“是去那里？”屠苏顺着它的方向看了一眼，“主殿？”

天禄再次跪倒在地，不过这一回，连方平也无法再压制住它身上逐渐侵蚀的魔气。

“太晚了。”屠苏摇摇头，重新举起了剑，对襄铃道，“你们站远些。”他尚未出剑，天禄最后看了他们一眼，身躯竟逐渐变得像石头一般坚硬，又慢慢化为齑粉，灰尘般落了一地。

“它自毁内丹，想来是不愿变成那种没有神智的妖物。”襄铃低低地说，轻摇了一下扇子，那堆粉尘便轻飘飘地扬起来，随风散开去，再不见踪影。

“我们就到主殿去瞧瞧，是什么东西这样厉害。”

他们先前已经在山上走了一阵，照理说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到达昆仑宫主殿。可他们又在废墟中行了很久，却好似原地打转。屠苏自知不擅辨别方向，干脆把这事交给了襄铃和方平。

“——区区幻术。”襄铃不屑地道，“看我的！”天狐一族于幻术上的造诣极高，寻常阵法根本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只见她的眼眸中凝聚起金光，轻轻地向四周扫去，寻找被幻境掩盖的真实道路。

屠苏和方平都知道这时候不能干扰她心神，皆安静地候在一旁。不过一炷香，襄铃突然惊叫一声，身体竟软软地倒了下来。屠苏连忙伸手去扶，不过方平更快他一步，将小姑娘扶在臂弯里，连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襄铃的眼睛紧紧闭着不愿张开，好在人没怎么受伤，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又靠在方平肩上调息了好一阵子，才说道：“这幻术明明不厉害，粗浅得很。可我却被反噬了，这——”

屠苏和方平闻言都是一愣。

“这不应该啊。”方平拿出水罐来叫襄铃喝了几口，疑惑地检查她的眼睛，“还有点红，有血丝——不过没有大碍。”

屠苏在旁边守了一会儿，忽然紧紧盯着自己的剑锋，说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襄铃偏过头看他。屠苏不再言语，只是将自己的长剑又平平地送过去寸许。襄铃探身一看，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只有方平猜不透他们打得什么哑谜，急得问个不停。

这里的阵法，说穿了也简单得很。其实简单粗糙的幻术不过是陷阱上面的草皮，底下藏着的，是一个极精妙的镜返之阵。所谓镜返，便是数不清的镜面层层叠叠。从一面镜子中看过去，看到的是身后的镜子，也是身后镜中反射出来的另一面镜子。襄铃以真眼探查阵法，只会在数不清的镜子中看到自己的眼睛，反而被反射回来的，数千数万自己的眼睛所反噬。

这样一来，襄铃和方平都指望不上了。可屠苏，别说是在阵法中，就是在天墉城他也时常找不到路。三人坐在一片乱石废墟中面面相觑，都未曾设想过这种情况。

可在这里耽搁终究不是个办法。

屠苏摸摸缚在背上的熙炎剑，一咬牙道：“你们跟着我。”他闭上眼睛，直直地就向前走去，遇坡就爬，见墙就翻，在一片废墟中硬是走出了一条笔直的线。襄铃和方平无可奈何，跟着他的脚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