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临安

【章十九】

“天下时局动荡，暗流汹涌，早已不是藏剑山庄所能左右的了。”叶英说。他同叶凝对坐在廊下，脸上难得的显出忧心，“也许我会闭关一阵子，眼下却不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昨晚，大哥却把羽道长打得很惨呢。”叶凝笑了起来。他的头疼病发作起来大伤元气，此时脸色还稍显苍白，不过整个人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他自己跟羽竭切磋，胜负堪堪四六开。不过那时候羽竭的紫霞心法天然压制藏剑内功，两个人都点到为止，不肯下全力，输赢也就是那样。自羽竭改修太虚剑意，两人还没有比试过，想来也就是个平手。因此，叶凝见羽竭打不过叶英，心里还是高兴的成分更多一些。

说打不过，其实还是客气了些。更准确的说，是羽道长被单方面殴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叶英修了二十多年心剑，整天埋头看花，平素不与人动手，这乍一下场，根本是无差别攻击，剑气劈头盖脸就招呼过来，一点情面都不讲。才过了十招羽竭就换了紫霞心法保命，在院子里被剑气追了半个晚上。

说到这里，师兄弟对视了一眼，都有点不好意思。羽竭这会儿没在旁边，他跟叶英切磋到半夜，后来又照顾叶凝到天亮，刚睡下还没一个时辰。

“师兄在这里过了中秋再回去吧。”叶凝随便换了个话题，“东都的灯会也是很有意思的。”他说着灯会，心里想的却是李承恩。辅国将军的那点小情怀早就是司马昭之心，偏偏叶英一个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叶凝在自己身上搅浑了水，还想着和兄弟的稀泥。

“不了。”叶英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几年家里冷清，要回去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不高兴——叶凝这边山高水远，叶炜和叶凡下落不明，小妹妹百病缠身。事关家人，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下一次名剑大会之前，我必须闭关一次。”叶英说，“风雨飘摇，要保住藏剑——”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叶凝明白他的意思，可惜他自身难保，只能宽慰道：“毕竟还早，总还有时间——”

叶英垂下眼去端茶杯，手却没对准，晃了一下。叶凝一句话说到一半，瞥到这情景，当下连话也忘了，直接伸手去抓叶英的手，几乎是惊慌地问：“怎么回事？”

“没有时间了，阿凝。”他很平静地说。

“到底怎么了！”叶凝又急急忙忙地扶着他的脸去看他的眼睛。叶英没有躲。

“叶浮之。”他按住叶凝的肩膀，让他好好地坐回去，“你我都知道得很清楚，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叶凝看着他的眼睛，看起来很正常，跟平常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再仔细看，最深处好像罩着一层灰雾，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所以，两年之内，他就会完全看不到东西了？”羽竭问道。叶凝坐在他旁边，很有点手足无措的茫然。

“师兄说，以凡人之躯修天道之剑，恐非长久之计。目盲只是个开始，到最后，五感渐失，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叶英若是出事，藏剑山庄势必要经历一番动荡。他必须要遮掩这件事，能瞒多久就瞒多久，而后，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制造一个契机比如一次闭关，再公布这件事情，把损失压到最低。叶凝不喜欢他这个计划，但是叶英跟他说，很多事情无法挽回，只有去面对，然后承担自己的责任。

“人生就是这样的，”羽竭拍拍他的肩膀。他觉得叶英说得很对，可是也不想打击叶凝，只能说：“人总是要接受很多东西，生老病死，孤独彷徨，世事无常。”

“但是活着，总是要接受它们，继续走下去。下雨了就打伞，天冷了就加衣，别跟自己过不去，别折磨自己。”

“但是也不能放弃去改变它们，不是吗？”叶凝急切地问道，“如果不去改变，活着也不过是在等死。”

这么说也很有道理，羽竭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叶凝又问他，有没有听说过金蛇郎君的故事。

那是个流传很久的故事，甚至在藏剑山庄建成之前，江湖上就有这个剑客的故事。那是个为了剑而抛弃了自己名姓的人，所以人们都以他的佩剑来称呼他，岚尘金蛇。

据说这个人曾发誓，放弃所有只为复仇。他一度武功高强独步江湖，最后却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感情，被仇人围困，凄惨地死去。

“你想告诉我什么呢？”羽竭对这个故事不以为然，“哪一部分值得你专门跟我提这件事，复仇，剑，还是情人？”

“我只是忽然有点害怕。”叶凝说。

害怕会落到金蛇君那个下场。

更害怕，有一天会真的抛弃了自己的情感，变成盛在名为叶凝的剑鞘里的，一把冰冷无情的剑。

“你还有我。”羽竭把他按到自己怀里，“你低头看剑，遍地都是，你抬头看看我，我只有那一个，是属于你的。”

只有我是属于你的。

我只是属于你的。

叶凝凑上来吻了他。道者的口腔里还带着他从华山雪峰上带来的，特有的清凉甜味。

他忽然觉得，好像缘分就该是这个样子的。有的人，遇见了就是一辈子，再也不能放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