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临安

 

【章十一】

 

“是恶人谷的人。”

出了这样大的事，还是要告诉长辈知道，叶庄主和两位少庄主都被请来。听了羽竭的描述，叶孟秋道：“你说他们的领口和兵刃上都有双斧的纹章，那定是恶人谷的人。”

 “恶人谷群龙无首，那些有些势力的人素来占山为王各自为政。令堂的身份——”叶晖迟疑道，“某在江湖上还有些朋友，要不要托人前去探个消息？若有什么事也可早做准备。”

恶人谷这地方，素来为江湖所忌讳。那些罪大恶极的人，大多藏身此处躲避官府和正道的追捕。据说因为资源缺乏，里面躲藏的恶人甚至互相残杀，遍地血流成河。

 “恶人谷——”羽竭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又同恶人谷扯上了关系，但是他也完全不想知道。自懂事以来他就生活在纯阳宫，全部的生活就是论道学剑。后来遇见了叶凝，对生活的期盼也不过是两个人安安稳稳地住在一起，半年华山半年临安。

只可惜事不遂人愿。

 

“算了吧。”羽竭道，“命中无缘，不必强求。”叶凝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他自己心里也乱得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凝在藏剑过得很好，以前从未动过寻找亲身父母的念头。他和羽竭之间的事，固然是两厢情愿，但实际上还是羽竭更主动一些。他们在一起也不过一年，但是他好像已经习惯了事事有羽竭。

以前有藏剑照拂他，后来有羽竭照顾他，他已经被惯坏了。他无需自己张口，总有别人顾及他的感受。如今他自己心里憋了事，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别人求助。

世间的事大抵逃不过阴差阳错四个字。只要他肯吐露只言片语，身边那么多人，总会有办法帮他。既然要自己嚼碎咽下去，便也怪不到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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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有很多事情，不用我说你也是知道的。”羽竭给自己和林清都续了热茶，“前年叶炜一战成名，便离家闯荡去了。浮之这个做哥哥的，虽然为他高兴，心底也还是放心不下。”

不过林清的心思并没有转移到叶炜身上，而是依然停留在羽竭刚才跟他讲的故事，难掩震惊：“原来恶人谷梨夫人是——”

近年恶人谷中出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双剑之下不留活口，哪怕是在臭名昭著的恶人谷，也无人敢当面挑衅她。这个女人从不出谷，没有人认识她，也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因她素喜做梨花妆，恶人谷中人便以梨花夫人称呼。

 

万花弟子第一次后悔自己应了羽竭的请求来给叶凝看病。

万花谷其实并不像世人描绘地那么避世。谷中弟子多有勋贵之后，家族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动全身。之前牵扯到凉国公主，林清尚没有多想，如今羽竭居然告诉他名义上已经过世的凉国公主和恶人谷梨夫人是同一个人，他才后怕起来。

“先生不必多虑。”羽竭说。他说话时，身上依然散发着淡淡的上位者气息，温和却不容人质疑。

“某请先生前来，只是为了浮之的病情。至于其他的事情，与此并无干系。”“

这不仅是安抚，也是警告。林清是聪明人，心神一凛，端正了坐姿，静听羽竭说下去。

 “就如同我刚才所说，后来的情况，先生大多亲眼所见，也无需某再赘述了。”想到叶凝，羽竭周身的气息一变，锋芒尽敛，“先生还有什么问题，某必尽力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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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朝夕相对的枕边人，羽竭很快就发觉了叶凝的不对劲。但是叶凝不肯说，他也不能逼迫。没过多久，连周围的人也瞧出了端倪。

有好几次，剑庐的弟子偷偷来找羽竭，说叶凝跟他们一起去剑庐，走了一半，忽然神情恍惚地离去，怎么叫也不应。也有的时候，叶凝一个人在路上走，旁人跟他打招呼，他好像完全没有听到。

羽竭自己也发现，有的时候他和叶凝出门，走到半路，叶凝会仿佛一下子醒过神来，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外面，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叶凝也知道自己出了些问题，他试图控制自己，可这只是让他更痛苦而已。

再后来，他就开始做噩梦，白天黑夜都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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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公子从剑冢回来了，请你回去呢。”藏剑的侍从在外间轻轻地扣了扣屏风。羽竭立刻站了起来：“先生可要随某前去？”

不用他说，林清也已经站了起来：“正有此意。”

 

林清和叶凝也是认识的。见到羽竭和林清一起回来，叶凝也没有多问什么，配合着林清的要求让他诊脉。林清诊了右手的脉，又叫叶凝换左手。他行医多年，在杏林也负有盛名，难得有如此犹豫不决的时候。

羽竭出去给他们照看茶水，一直沉默不语的叶凝忽然道：“我见过你。”

林清一愣，才反应过来叶凝是在跟自己说话。可他给叶凝看病也有小半年，叶凝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甚是奇怪。林清眉头紧皱，开始怀疑叶凝的病情是不是已经严重到开始失忆。

“叶公子的脉案一直是在下负责，自然是见过的。”万花随口道，走到桌边，提笔斟酌着药方。

“我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叶凝虚弱地笑了起来，道，“我在长安见过你，不是吗？”

林清笔端一顿，宣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小墨团。他连忙搁下笔：“长安？”

叶凝抬头看着他，虽然脸色苍白，眉宇间依旧是藏剑公子的风华：“林先生，昔日我和羽竭在长安城小住，曾见到先生与薛王嗣子出入。先生与我家道长同来，想必是可信之人。”

林清死死瞪着他，手指不自觉地颤抖。他意识到这一点，欲盖弥彰地用左手衣袖去遮掩自己的右手。

“你与我说这个，是何用意？”他问道。

薛王李业与凉国公主一母同胞。林清是薛王幼子的事，只有薛王夫妇和他万花谷的师父知道，连羽竭都未曾觉察。今日叶凝说这番话，林清不确定他知道了多少，不过亦是不敢大意，提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

“我有何用意并不重要，”叶凝说道，“关键在于，先生你是何用意。”

“在下是个大夫，而公子是在下的病人。若非如此，羽道长绝不会多看我一眼。”林清道，“羽道长的身份，公子的身份，在下的身份，碰巧凑在一起，也只能说机缘巧合，世界奇妙。”

叶凝又咳了起来。他的身体确实非常不好了，这短短一会儿的谈话都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往后靠在椅背上，连眼睛都闭了起来。羽竭端了茶杯进来的时候，叶凝已经睡着了。他把叶凝抱到里间床上，才回转出来同林清说话。

“怎么了？”羽竭见到被弄污的药方，还以为是叶凝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连忙问道。

林清片刻，苦笑着开口：“昔日多有欺瞒，也是无奈之举——李清见过表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