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临安

【八】

 

次日，两人却是等到了晌午才又见到了红玉和襄铃。两个女孩子大清早跑出去，居然是偷闯了神策军前锋营。

红玉从前是紫胤真人的副手，算起来比陵越屠苏还要高一辈。她拿定主意的事情，连紫胤也未必能劝住。往敌人中间摸了一遭，她神色比昨日更加凝重，连水也没来得及喝一口，就闯进陵越的房间里，问道：“你们最近有没有轩辕社的消息？”

百里屠苏刚在喝药，差点被她吓了一跳，道：“我与师兄刚从昆仑回来，那边一直是浩气盟在坐镇。倒是师尊常在枫华谷，应该与轩辕社更熟一些。”

红玉叹了口气，陵越和屠苏都是她看好的晚辈，也不是外人，便将她探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道来。听完，两人齐齐也变了脸色。

 

神策军居然同红衣教勾结在了一起，拿活人试药。这事早几年就有传闻，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叫红玉心惊至此。她躲在帐幔外，还偷听到了另一件事。

红衣教曾经抓到过一个人，这个人不知怎的，居然没有被尸毒侵蚀。再加上近年来陆续出现了一些身体已经化为毒人，神智却还清醒的人。红衣教不知又钻研了什么秘法，想要大批捕捉江湖人士，试图将他们转化为一种听命令又能思考的毒尸。

“我们悄悄看了几个营地，他们现在还没有进展，却保不齐什么时候又弄出事来。”红玉道，“我和襄铃还需驻留此地，既然你们原本要去巴陵，也顺道走一趟南屏，将这消息告知谢盟主。”

“不过，这也未必全是坏事。”襄铃想了一想，托着下巴说，“听起来，那个不被尸毒侵蚀的人已经逃脱了，红衣教也在追捕他。若是我们先找到他，也许可以从他身上找到克制尸毒的办法。”

想法自然是好，可现在说什么都是空的。

 

“你们赶紧南下，洛道这边还有我看着。”红玉道，想了一想，还是说，“屠苏，当年紫胤就是从李渡城捡到的你，他可曾说过什么别的？”

屠苏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陵越看了他一眼，并不作声。

红玉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只是顾念着传信要紧，催两人抓紧出发。

 

马匹是重要的战备，陵越和屠苏离开昆仑的时候并没有带走自己的战马，而是骑了两匹驿站马。在前日的激战中，驿站马毕竟比不得战马，两人也就松了缰绳任它们自行逃开。这会儿要继续启程，红玉问了江津村的守备，也只能临时调了一匹马给他们。

接下来的路都是官道，无需翻山越岭。两人一骑，又是普通马匹，速度只能算中规中矩。百里屠苏抖抖缰绳，分外想念他留在昆仑的那匹里飞沙。

“好啦，”陵越安慰他，“等到了落雁城，师兄重新给你买一匹照夜白，不充公，算你私人的。”

“说得好像我要讹你银子一样。”屠苏嘟哝了一句，不过想到新坐骑，心里还是痒痒的，“照夜白太显眼了，我要燎原火。”

“都随你。”陵越坐在他后面，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出了洛道关口，一路顺着夜雨河往巴陵镇那边去。进了镇里，先同一个猎户问了方向，打算先办紫胤所托之事。

他们根据那乡亲指的路到了旁边一个宅院，敲门进去，没见着隐元会的人，却见到天璇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你怎么在这里？”陵越惊讶地问道。

天璇影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你们又为何在这里。”

影主管浩气盟的情报，紫胤交予他们的任务也无需对影隐瞒。陵越将那匣子的事情说了，又将洛道的事情也详细地告诉了他。

影道：“隐元会的事——你们把那匣子拿来给我瞧瞧。”

屠苏拿出怀里的小匣子放在石桌上，影就用带着指套的手将它拿起来，仔细打量。

 

那个匣子不过五寸长，用漆封着口。紫胤没说里面是什么，陵越和屠苏也没有问。影来回看了一番，直接用指刀挑开漆封，将之打了开来。

“这——”陵越还没来得及阻止，又忽然收了口。

那匣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九】

 

“嗯？”天璇影挑眉看着师兄弟，道，“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陵越觉察到这个男人面具后面的幸灾乐祸，顿时有点不大高兴。他知道这个唐门的潜台词。若他们见到了隐元会接头人，打开匣子一看是空的，难免误会紫胤的用意。

陵越心里还在思考来龙去脉，他的小师弟就已经拔出了剑。屠苏对上位者从来缺乏敬畏之心，影刚才蓄意挑拨他们和紫胤的关系，屠苏根本忍不下这口气。

“不逗你们了。”影笑起来，将匣子一合，塞进自己的怀里，“他叫你们送的东西就是这匣子，并不是匣子里装的东西。”

陵越看着他，并不答话。影也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道：“洛道的事情，你们还需再走一趟落雁城，亲口告诉翟军师。隐元会的事情，便到此为止了。”他顺口报出一串人名，正是先前紫胤说过的接头人。陵越再无怀疑，应下了继续前往浩气盟的事情。

“我们遇见的明明是浩气盟的人，办成的却是隐元会的事，这也太奇怪了。”屠苏嘟哝了一句。

“师尊把事交给我们，就是信任我们。他肯定自有安排。”陵越随口答了一句，带着屠苏回到巴陵镇上，找了个客栈安顿下来。

 

其实现在天色还早，真想赶一赶，或许能在午夜到达南屏关口。不过，今日是朔月，陵越不想冒这个险。

屠苏身上有点小问题，这毛病自他入门起便有，朔月时有可能会发作，发起病来神智混沌，形状疯癫。从前在纯阳宫有紫胤坐镇，若是不发作，睡一晚也就过去了，若是发起来，外面全是冰天雪地，陵越陪他出去练一套剑，在雪地里坐一晚上，也能抗过去。

后来屠苏潜去恶人谷刺探情报，这问题反倒无关紧要了——少谷主自己也是个小疯子，恶人谷的人不定时发点疯根本没有人在意。

只不过现在两人出门在外，陵越顾念着师弟身体，总希望万事稳妥些，令屠苏平平安安睡过这一晚便好了。

 

待入了夜，百里屠苏先到榻上睡了。陵越把他的佩剑放在最远的角落里，自己点了一支蜡烛，坐在桌边默写经书。眼看要到子时，屠苏微微一动，陵越立刻走过去，借着烛光查看他的情况。

他们流年不利——屠苏紧闭着眼睛，呼吸急促，大概是要发病了。

陵越跟他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早就知道如何应对，当即在房间里落下了气场，运起坐忘真气护体，一边扣住屠苏的手腕，轻轻地唤他的名字。

屠苏睁开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陵越张开手指，慢慢地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屠苏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卷着被子蹭到陵越身上。陵越将真气凝到了指尖，要是屠苏有任何不妥，他相信自己能应付。

“难受么？”陵越问他，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有点发烫。

“还好。”屠苏轻声说。

他发病的时候大多是冲动而暴躁的，很少像现在这样温顺。百里屠苏心里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在恶人谷一年，仗着发病也砍了几回人。后来肖药儿给少谷主治疯病的时候，也顺带给他灌几副药。莫雨一天比一天疯，百里屠苏却有了两分起色。

不过这种事情，他是绝不敢告诉陵越的。好在陵越也没有问，只是抓着他的手轻声安慰。

 

“师兄刚才在做什么？”屠苏问道。

陵越知道他在试图转移注意力，不过能说些别的、不挂念着病痛也是有好处的。他顺手把桌上默了一半的经书拿过来，道：“以前在山上你也没好好学这个，现在想到要补课了？”

屠苏只是更加往他怀里钻了一点，叫他念经书给自己听。

陵越干脆脱了靴子坐到床上，让屠苏靠在自己胸口，自己拿了那一叠经文，一句句念下来。

“悲夫长夜苦，热恼三涂中。猛火出咽喉，常思饥渴念。一洒甘露水，如热得清凉。二洒法界水，魂神生大罗。三洒慈悲水，润及于一切——”陵越低声念一段，屠苏也跟着他背一段，好像经文中的甘露正随着陵越的声音一点点渗透到他全身的经络里，抚平躁动的血脉和真气。

等疼痛慢慢褪去，困意又泛了上来。

“睡吧。”陵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