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临安

【二十八】

 

百里屠苏走出剑塔的时候，正好看到云天河御剑离去。他快步走到陵越身边，唤了声师兄。陵越笑着抬起头看他，双手掌心虚虚合拢，明显就是藏了东西。

“是什么？”屠苏故意去捉他的手，闹着要看。

“小心些。”陵越缓缓摊开手掌，露出叶片，“伸手。”

屠苏依言伸出手掌，陵越将叶片扣在两人的手心中间。叶片轻薄，屠苏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他疑惑地看向陵越。

陵越微微一笑，缓缓地翻开自己的手掌，只见屠苏掌中的叶片已经化成了一只叶蝶，正随着昆仑的清风摆动双翼和触角。

屠苏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端着手一动也不敢动。明知道这是陵越的法术，却还是怕自己动作一大，就会吓到这个小生物。

叶蝶扇了几下翅膀，终于飞了起来，在两人头顶盘旋了一圈，又落到屠苏的肩上。屠苏用食指逗它，它就乖巧地爬到屠苏的手指上，轻轻扇着翅膀。少年看着它笑出了声，待灵力消散，蝴蝶重新变回枯叶络，他才惋惜地叹了一声。

“回去就把它夹到书里。”陵越拍拍他的肩膀，一道往玄古居走，“那就不怕折坏了。”

屠苏应了一声，还是小心翼翼地捧着叶片，跟在陵越身后。

 

一路上碰到不少天墉弟子，见到他们，都立刻站定行礼。

陵越一一应了，屠苏只站在他身后不说话。可是好些弟子见过了陵越，也跟屠苏打招呼，他不好再装傻，也只能学着陵越的样子回礼。

“这就不习惯了？”陵越看出他的不自然，忍不住调侃道，“日后你做了执剑长老，弟子问个好难道也要这样不好意思？”

百里屠苏猛地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他：“师兄——”

“别说你没想过这事。”陵越顺手帮他把辫子理了一下，“师尊早就说过，等我继任掌门，他也不会再位居执剑长老。你不做师兄的执剑长老，莫非要把这位子让给别人？”

长辫子的少年看上去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并没有否认：“可是——他们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他们要是不喜欢你，又怎么会同你打招呼。”陵越安慰他说，“你可是天墉城的一员，大家自然是接纳你的。”

“以前——”

“从前你身有煞气，只能在后山练剑，他们不熟悉你，所以才会怕你。”陵越知道他又想起了肇临那档子事，直接打断他说道，“现在你跟他们一块儿练剑，一起并肩作战，他们明白了你是个怎么样的人，当然会喜欢你。”

“可我这几次回来，也没有跟什么人深交。”屠苏摇了摇头，想着上次回天墉的情景，“他们来问我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是你真诚。”陵越说，“你当得他们的喜欢。”

 

少年点点头，脚步也变得轻快了一些。快要走到玄古居的时候，他却没有进门，而是拖着陵越往后山林子里去了。

“怎么了？”陵越大感意外，他自忖十分了解小师弟，这会儿却怎么也猜不透屠苏想干什么。

到了后山树林，屠苏挥手叫阿翔飞上天空带路，自己拉着陵越跟在阿翔后面跑，只说到了就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陵越站在树边，看着屠苏折个根树枝开始挖土，还是忍不住问出声：“你在挖什么？”

屠苏有点躲闪着他的目光，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小时候在这里藏了东西，就想挖出来瞧瞧。”

阿翔也在旁边试图帮助主人。不过它毕竟是一只鸟，还是只胖乎乎的鸟，对于挖土这件事实在是不在行。只刨了一会儿，就飞到旁边的树杈上站着，一脸嫌弃地整理自己沾了灰的羽毛。

陵越笑着帮它拍掉头上的碎土，自己也捡了一段枯枝，帮屠苏挖起土来。

“你到底藏了什么东西？”他着实有点好奇，“居然能藏这么久。”

“我当时也是临时起意，时间一长也就忘记了，刚刚才想起来的。”屠苏遮遮掩掩地说，抬起头来看向阿翔，“真的是这里，你没记错吧？”

阿翔怒气冲冲地看了他一眼，低鸣了一声，充满了不屑。

“好啦我知道了，晚上给你加餐。”屠苏重新低下头。

东西本来就藏得不深，两个人一起很快就挖到一个小布包。百里屠苏把它捡出来，拍掉外面的尘土，自己没有打开，而是双手递到了陵越面前。

“给我的？”陵越挑眉看着他，郑重地接过，轻轻解开布结，“这是什么？”

里面只有两根小布条，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些字。陵越一怔，很快想起了这是什么东西。

 

天墉城即是修道门派，每年也需按时节供奉道尊。经年累月下来，也有了些不成文的小传统，比如年轻的弟子会将自己的心愿写在小布条上，拜祭完道尊后就将之挂到殿后的树上。

每年挂满了枝头的小布条，会留待整个供奉节日过去，由一些高阶弟子取下，统一送到焚字炉火化。也不知屠苏怎么想到将它们藏起来的。

 

“那年师兄不肯给我看愿望，我也就没有给师兄看。”屠苏解释道，“我就偷偷记下了师兄把它系在哪里，抢在他们收拣之前把我们两个人的布条都找回来了。”

被他这么一说，陵越也隐约想起来，约莫是自己弱冠那年，因为心想着即将成年，不好再参与小孩子许愿这种活动，这最后一次许愿，便格外珍重。

那回自己写的是什么来着——

他心念一动，手上已经将卷起的布条抖开。

 

第一根布条是屠苏的，那年屠苏还小，字迹还有些歪歪扭扭，但已经能看出笔下坚韧的风骨。

“希望师兄以后下山除妖能带上屠苏。如果留在山上，也要陪屠苏练剑。”

屠苏笑起来，劈手将自己的愿望夺了回去，在指尖凝出玄火将它点燃了：“我的愿望已经实现，现在来还愿了。”

“师兄的呢？”他黑亮的眼睛看向陵越，催他展开剩下的那一卷。

 

“一愿陵越能如师尊一般得剑术大成，扬天墉城盛名于天下。二愿师弟屠苏可根除煞气，平安喜乐，执剑永年。”

 

“我许的愿望可真大啊。”陵越笑叹了一句，“不过，第二个愿望也算是实现了，今日也可先行还愿。”

屠苏依样焚化了陵越的小布条：“都会实现的。”

“嗯。”陵越拍拍他的肩膀，将焚化的火灰扫尽原先埋布条的坑洞里，慢慢将土填回去。

“陵越毕生所愿，当尽一生心力完成，绝无懈怠。”他仰头看天，似在向上天许诺，又笑看向屠苏，“师弟可与我同往？”

屠苏抽出了陵越的佩剑，轻轻划开食指，挤出血珠抹上剑锋。

“师兄所愿，亦为屠苏所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