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临安

【二十七】

 

清闲日子过了没几天，陵越又接到了紫胤传讯，令两人速回天墉城。这样一来，为屠苏铸剑的事情势必要再往后拖。不过两个人都懂得轻重缓急。师尊语气急切，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陵越和百里屠苏一同御剑回了昆仑。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天墉城显然又被好好地改造了一番。受损老化的机关被替换，又有一些新的机械在运作。

两人顾不上查看这些新玩意儿，直奔剑塔。果然紫胤和云天河都在那里，不过看他们神色，并没有特别紧张或是不悦。

“你们回来啦。”云天河抢着开口，“陵越，我想到了几招新剑法，你来陪我练练。”陵越自然奉陪，进了屋都还没坐下，就又拿着佩剑同他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紫胤真人和百里屠苏。紫胤指了指旁边的位子叫小徒弟坐下，自己仍站在窗边眺望云海。百里屠苏知道云天河支走了陵越，必然是师尊有事要吩咐自己，也不多问，用桌上的茶具给紫胤沏了茶，待紫胤回到桌边坐下，自己才坐在了对面的位子上。

 

紫胤原本不想叫两个徒弟掺和到这种毫无把握的事情中来。危险，对错难料，行错一步都可能闯下弥天大祸。哪怕是形势所逼，他也想尽自己所能，将两个年轻人排除在外。

不过云天河最终说服了他。他说天行有常，该来的总该会来。

“想不到你这个不信天命的人居然也有说出这句话的一天。”紫胤挑眉看他。

云天河抓抓头发，笑了起来：“我信事在人为，可我也相信天道轮回。”

“紫英，陵越和屠苏都已经长大了，你不能总想着把他们保护在羽翼之下。你不觉得，他们下山这段时间，也变了很多吗？”他说，“你想想我们二十岁的时候，也喜欢这样四处闯荡。”

“四处闯祸还差不多。”紫胤终于被他逗笑了，心里思绪也清明了不少，“也罢，或许这就是他们的机缘吧。”

 

紫胤想着这些，缓缓开口问屠苏道：“莫怪为师旧事重提，有些事情，为师还想再问问你的答案。”

“师尊请说。”屠苏垂下眼睛，恭敬地说。

“抬头看。”紫胤微微一笑，抬手在两人中间画出一片虚影，“你说，这是什么？”

屠苏凝神往影中望去，只见人影摩肩继踵，好似寻常城镇的居民日日为生计忙碌着。

“我看到了人。”他老老实实地说。

“什么人？”紫胤追问。

“凡人？”屠苏犹豫地回答道。

紫胤不置可否，手指一抹，幻化出了新的画面：“再看，这是什么？”

虚影中竟是天墉城的景象，弟子们整齐列队练剑，又有人听从号令操纵机关，光影一变，陆续现出芙蕖，涵素真人甚至还有紫胤自己的身影。

“也是人。”屠苏答道。

“何人？”紫胤问。

“凡人。”

“那他们呢？”紫胤手腕翻动，虚影随之而变幻，出现了玄霄和云天青仗剑而立的身影，云华瑶姬、赤水女子献一闪而过，巨大的金凤展开双翼，画面最后定格在伏羲温润的脸上，“他们又是什么人。”

“亦是凡人。”屠苏答道，声音也渐渐坚定起来。

“九州六界，原来在你眼里，皆是凡人。”紫胤说道，语气里却并不是责怪，而是透出欣慰之意。

“弟子只是想，既然活在世上，除非行尸走肉，其他，都是凡人。”

“你能这样想也不易。”紫胤颔首道，“只望你坚持本心，当真能顺应自己心意而活。”他站起来走出去，屠苏也连忙站起来，这才觉得自己心如擂鼓，额上也有了薄汗。

 

另一边，陵越也不见得轻松。

云天河毕竟比他多活了那么多年，剑法更多有奇招。陵越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不仅要招架住对方的进攻，更要仔细观察对方出剑的路数，思考自己能借鉴的地方。

转眼间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每一剑都快如光电。此时，已经不能用目光来分辨对手的剑势，必须调动全身所有感官，甚至依靠经验和直觉来预判。

这样的快招，对体力的消耗极大。陵越之前一直在外跋涉，此时体力并不是最充沛的时候。但他却愈战愈勇，只觉得这剑意已经深入了骨髓血脉，又仿佛，自己的身体已经不随头脑控制，而是与手中长剑合二为一，剑随心动。

刚开始他完全是被云天河压着打，可是百招过后，他也渐渐有了还手反攻的余力。

“有长进！”云天河高兴地喊道，“再来！”

 

他们各自往后跳开一步，稍稍平复了气息，又重新战在一起。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出剑的速度却不约而同地极慢。薄薄的剑身被灌注了真气，发出低沉的鸣动。

陵越缓缓地将剑锋送出去，尽管这个动作已经被无限放慢到几乎静止，但他持剑的手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整个动作依旧平滑连贯，就好像时间在他周围凝固了。

云天河低着头，望舒剑横在面前，冰蓝色的光芒如流水般温和地淌过。他双目不能视物，可在对环境的敏锐度上却远胜陵越。周围任何一丝空气的流动，都通过他手中望舒的细微震动，一五一十地被他所察觉。

此时，比拼的也不只是剑术和真气，更要求心境澄明，胸无杂念。

 

刹那间，风动，剑出。

极慢的剑招和极快的剑招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两人同时出剑，一沾即走。

若是有别的弟子旁观，只怕他们根本不能看清两人的身法，只道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人竟然已经对换了位置，手中长剑轻扫，重新将外溢的剑气收拢。

 

旁边的树刚刚落了一片叶。那叶片就这样打着旋儿，慢悠悠地飘落，正落在两人当中。方才正在交手的两人都没有忽略它的存在。叶片落地的一霎那，就连地上仅动了毫厘的尘都被两人看在眼中。

粗看毫无异样的树叶，突然毫无预兆地一颤。已经干枯的叶肉早已在飘落的过程中就被凌厉的剑气凌迟，如今只剩下一张完完整整地叶脉网躺在地下。

 

“多谢云前辈指点。”陵越抱拳行礼，不掩兴奋之意。一番比斗下来，他隐隐觉得诸多招式又有了新的思路和领悟，只要过了瓶颈，剑术自然更上一层楼。

“你有这么大进步，紫英知道也会很高兴的。”云天河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他这个人一向和善，待小辈尤其亲切。

“这个给你。”他蹲下身，准确地捡起那片只剩叶脉的树叶。陵越连忙道谢，伸出手掌，小心地接过它捧在掌心。叶片很脆弱，可是两个人却都没有用法术。

“它一定很漂亮。”云天河用食指轻轻地戳了那叶片一下，又好像怕损伤它，很快收回了手，“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青鸾峰的红叶啦。可是我还记得，它们有多好看。”

“它很好看。”陵越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