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临安

【十九】

之后的几天，无论是众人在座还是屠苏独处，再也没见陵越现身过。不过他并不是真正的剑灵，只能算是依附于熙炎剑而生。屠苏胡扯了一个灵力不足难以化形的理由，紫胤也没有多问。

转眼便是朔月，紫胤做好了布置，要再去昆仑宫一探究竟。屠苏和红玉自然相随，襄铃自觉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同方平一道留在山脚村子里接应。

按理说，朔月时天地混沌，凶煞之气不得抑制，妖孽当道，并不是个合适的时间。不过紫胤自恃功力深厚，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趁着对方松懈，逼其现出原身，一举击破，永消后患。

他已经多年不曾亲自做这些降妖除魔的事情，屠苏第一次见他背上那个巨大的剑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暗自思忖要是里面收着的剑都有剑灵，那可真是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

屠苏想着这些有意思的事情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和师兄分享一下。他心念一转，才想起这两天陵越都没理过他，只得叹了一口气，加快脚步跟在紫胤后面。

他忽然又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偷跑下山行走江湖，见到那些新奇的事物，也是第一个就想说给大师兄听。没的当面说，就先写成信记下来。可惜，那攒了厚厚一叠的信纸，最终一封也没能寄出去。念及此，他更不开心起来。从前还能说是情势所逼，如今师兄就在身边，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得，未免也太憋屈。

他低头走在后面，走着走着就变得气鼓鼓的。红玉很快就察觉到了，却抿着嘴偷笑起来。紫胤不动声色地回头瞥了一眼。屠苏叫他吓了一跳，连忙收敛了心思，专心面对眼下的状况。

此时已近子时，天空一片暗沉，黑云翻滚。破败的乱石堆中四处可见焦冥聚成的人形，叫人毛骨悚然。他们缓步走上昆仑宫主殿的废墟，只见一团黑雾盘踞在那里。周围的空气中盘绕着许多细股的黑气，正在向那黑雾靠近，被它吸收。

“看剑。”紫胤喝道，剑锋暴涨，瞬间已劈开一大丛黑雾。那黑雾被剑气击退数尺，在半空中盘旋片刻，又逐渐汇聚成团。红玉轻叱一声，双剑立即升入空中，斩断那些小股的黑气，阻止它们继续靠近。

“师尊，这是什么东西？”屠苏问道。他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好似那些半空中的黑气也在撕扯着他的魂魄，干扰他的神智，叫他眼冒金星，

“它在吸收魔气。”紫胤道，从背后剑匣中召出一把冰蓝色的长剑，手捏剑诀，长剑立刻刺入空中，散出千万光点，每个光点都幻化成了一把相同的长剑，正是他毕生绝学空明幻虚剑。巨大的剑阵开始飞速旋转，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与那正在吸收魔气的黑雾抗衡。

“烧它！”红玉全力与聚集而来的魔气纠缠，无法分心呼应剑阵，只得出声提醒屠苏。屠苏立刻会意，纵身而起，长剑出鞘，流星火雨从天而降。

此行他虽然将熙炎剑背在身上，但是出手时还是取了平常用的那一柄精铁剑。普通的长剑并不适合这样激荡的真气，很快就剧烈的颤抖起来，屠苏几乎不能握住它。那团魔气立刻注意到了这点，当即挣脱紫胤的剑气，向屠苏扑来。

精铁剑在屠苏手中弯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每一秒都像是它的极限。屠苏深吸一口气，全身真气流转，硬生生将剑气逼入手中长剑，强迫它一寸一寸重新变得挺直。

魔气在剑气的威胁下慢慢收缩，却又瞬间膨胀反扑。屠苏握紧长剑，正准备凝聚起全身力量抵挡它的一击，缚在背后的熙炎剑就如同它以前做过的那样，自己蹿出剑鞘，往精铁剑的剑身上一压，将它挑开，自己钻进了屠苏的掌心。

没有时间用来感叹，屠苏起手一记玄真剑就挥了出去，与此同时，紫胤和红玉的剑气亦先后追到，暗藏的阵法倏然发动。魔气连声嘶吼，终还是棋差一招，被数道剑气牢牢地束缚在原地。

紫胤手指微动，连掷七道符出去，暂时封住魔气，靠近查问。屠苏站在旁边喘气，熙炎剑被牢牢地握在手中，陵越偏过头站在他身边。

“不知轻重。”陵越板着脸说了一句。

“这次不是故意的。”屠苏垂着眼眸说，“我忘记了。”

陵越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挂心师弟，指尖点上他眉心的朱砂，灵力缓慢地流淌，抚平躁动的经络。

“你猜的不错，屠苏，果然是一块玉横的碎片。”听到紫胤的声音，一对师兄弟连忙抛下自己的小心思，靠近去看那被封印住的魔气。

方才蔓延的黑雾已经被收拢成小小一团，露出地上躺着的一小块玉石碎片。

“这一片玉横也不知吸纳了多少魂魄，或许其中一片碎魂，最终难以忍受这种折磨，强行吞噬了其他的魂魄，魔化而出——”紫胤叹道，“这东西承载了千万荒魂的戾气，我也难以触碰它。今日虽作了封印，也不是长久之计。”

“恐怕要不了一月，这东西便会突破封印而出。”红玉微微蹙眉，“还需请多位高人来，联手将其净化。”

紫胤颔首道：“红玉，你去通知昆仑七十二峰所有修仙门派的掌门，请他们亲来此处。”红玉领命，当即化作一道剑光而去。陵越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一会儿诸位真人前来，徒儿贸然现身，恐怕多有不变。”

他名义上过世多年，此时叫人认出来，唯恐节外生枝。他一缕神识附在熙炎剑上，魂魄却在屠苏身上，若教哪位真人看出了破绽，也一时说不清楚。

紫胤也不愿意再生变数，便允了两个弟子先行离去。玉横之事事关重大，此刻已经有掌门传讯，正在准备动身前来。既能集昆仑八派之力，陵越和屠苏两个人缺席，实也无关紧要。

两人回到山脚下，同襄铃方平汇合，一同先回琴川。方平自要去面见长辈，襄铃接了狐族传书，和几人道了别赶回青丘。这一通忙乱，原本是要想解决陵越的事情，这下已是被耽搁了数月。

——不过，好像也并非全无收获？有的事情，其实不需要完完整整的说出来，两个人心里就都已经有了答案

。

两个算起来已经好几百岁的小孩子，一前一后走在城外的树林里。临近夜幕，郊外早就没有了行人，也不怕叫人看到。

原本是陵越走在前面，屠苏跟在后面。陵越忽然停住了步子，屠苏也就顺势停在了后边两步的位置。

陵越朝他扬了扬下巴，等着他的小师弟上前两步，跟他并肩，才继续往前走。

屠苏轻轻地笑了一声，也就顺势保持着平齐的位置：“我又不会走丢。”

“我害怕呀。”陵越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道，“一不留神你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我可没有第二条命来救你了。”

听他提起这件事，屠苏也不能释怀，嘀咕了一句：“把自己搞成这样，现在还不是我在想办法救你？”

两个人相对无言了片刻，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笑别人傻，也笑自己傻。

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让你想去保护，去珍惜，去倾尽所有让他过得好。

因为你爱他胜过生命。

“总会有办法的。”最后，陵越低声安抚道，“相信师兄，也相信你自己，好么。我们会找到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