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临安

【章九】

左右羽林军聚集在山门处。

这毕竟是圣人手令，纯阳宫不便与之对峙。将其阻在山门，已经是包庇门下弟子的极限。若是羽竭懂得李真人爱护之心，便应当从后山绕路离开，李真人再放羽林军入内搜查，找不到人，死无对证，两不相欠。

但是羽竭和叶凝偏偏大摇大摆地就往山门过去了，若不是艺高人胆大，就只能说初生牛犊不畏虎。

李忘生和于真人不便出面，还在三清殿坐镇，宁天师忧心徒弟，早已拦在了山门前。

见到羽竭过来，那军官微微抬手，命令弓箭手们预备，竟是不辩缘由，要将人格杀当场。

叶凝也已经拔出了剑。但是这样的距离，若要毫发无伤地挡住所有的箭，已是不可能的了。

羽竭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冒险。宽大的袍袖拂动，双手慢慢合到胸前捏了剑诀，好像掌中凝出了一团气。紧接着，一把长剑凭空出现在他面前，随着他的手指翻动，剑啸凄厉，剑锋狠狠插入地面。瞬间，他脚下光影浮动，剑阵已成。

八尺而泽，剑镇山河。

叶凝知道纯阳宫有这一招，只是他从未见羽竭使过。不过片刻的失神，羽箭就漫天扑来，却在靠近他们身侧时忽然减速，直至凝固在半空中。羽竭拂袖轻轻划过，广袖卷了一圈箭矢。剑阵中，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好像被放缓了，直到剑阵的光芒渐渐黯淡，羽箭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整整齐齐码了一小堆。

“走！”宁天师大喊了一声，拂尘一甩，掌风就往前送去。叶凝感到背后气劲一推，当即会意，扶摇跃起，接上玉泉鱼跃向山下蹿去。余光见到羽竭跟在他身后，像一只山羊一样在峭壁上跳跃。

他们就抓住这一丝空隙，从敌人的眼皮底下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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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就这样跑了？”万花医师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也太不——”

“不负责任对吧，”羽竭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万花看向窗外，避而不答。在羽竭的事情上，他并没有说教的立场。当年虞国公世子出逃，起先闹得沸沸扬扬，万花也有所耳闻。只是后来宫中一力弹压，很快就没有了下文，估计纯阳宫也居中斡旋，出了不少力气。

“师尊和母亲给我们铺平了路。”羽竭摇摇头，道，“我们都不喜欢掺和那种事情——我和浮之——我憎恨那些。”

只是想不到，走到最后，能给与他们一方平静天地的，恰恰是这些他们所不屑，厌倦，甚至是憎恨的——权力。

既然享受着权利带来的好处，便没有立场再抱怨什么。

万花很清楚这点，他知道羽竭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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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剑山庄素来护短，又仗着天高皇帝远，毫不犹豫地向逃亡的两人打开了大门。

刚开始两人还担心有追兵，躲了几日，见风声渐弱，也就放下心来。只是叶凝似乎有了心事，有时会恍惚走神，夜里也有些辗转难眠。那时候羽竭自己心里也不安定，叶凝不愿让他担心，就说自己要去剑冢闭关。

剑冢素来是藏剑弟子闭关的地方，没有人多想。不到十日，羽竭早起方练完剑，就有伺候人过来，说天泽楼有请。

羽竭怀着疑惑过去，只见寝室里架了一张屏风，很多人进进出出，叶英和叶晖却都坐在外面。叶英垂眸坐着，手指极快地敲着面前的茶盏，显然是心情极差。叶晖见到羽竭进来，好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跳起来：“羽道长——”

“这是何事？”羽竭问道，跟着叶晖往屏风里面走，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烈，直到他看到榻上躺着的那个人，只觉得心头被重重一击。

叶凝就那样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面色苍白。医者来来去去，给他周身大穴针灸，盼他能够醒转。

“出什么事了？”羽竭颤声问道。悬起的心没有落地，也不再急速地跳动，它好像就这样消失了。

叶凝在剑冢，与别的闭关弟子没有什么不同。练剑悟剑，有的时候也铸剑。

据剑冢其他的弟子说，刚开始的几天叶凝都在练剑，后来就到了铸剑炉那边，不过并不是冶铁铸新剑，而是想改造他原先的那柄剑。叶凝素来话不多，剑冢也不是个供人说话的地方，他们知道的并不详细。

这天叶英去剑冢，见叶凝在铸剑台，正想靠近看看，哪知叶凝整个人忽然就往剑炉里面倒下去，吓得叶英强行催动心法压制剑炉火焰，一边飞扑上前，将人扯了回来。

叶英跟叶凝一样不喜欢说话，这些事情都是叶晖说的。按照叶晖的说法，恐怕这是他大哥平生第一次使玉泉鱼跃这门功夫。看看依旧昏迷不醒的叶凝，叶晖只得安慰说，万幸人也救回来了，不管是意外还是如何，都等他醒了之后再慢慢分说。

羽竭胡乱应了几声，只坐在床边盯着叶凝看。叶晖见他如此，也不再说什么，留他在那里，自己出去吩咐医药了。

羽竭在叶凝的床榻边守了整整三天。床上的人沉沉地睡着，连眼皮也未动一下。他带入剑冢的却影剑也叫人取了过来，就搁在旁边的剑架上。

第三天夜半，羽竭听到剑在鞘中嗡嗡鸣动，他自己的佩剑留情也发出细碎的响声，似乎在应和。过了子时，却影不再作声，只有留情仍在絮絮。等到黎明，叶凝身体轻颤，慢慢睁开眼睛。

羽竭感到动静，连忙上前。几日劳累，张口说话时沙哑得不成样子。

“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人进来。”他顾不得自己，先去问叶凝。

叶凝先摇摇头，又点了头：“我脑子里乱得很。”他轻声说：“好像总有人在我脑子里说话，我想听，又尖锐得听不清楚。”

“头疼么？”羽竭问道，坐到他枕边，轻轻地为他按揉额上穴位，“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

叶凝应了一声，目光漫无目的地晃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旁边的剑架上。

“把它拿出去好不好。”他说，在羽竭熟练的按摩中微微阖上眼睛。

羽竭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