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临安

【章八】

 

叶凝盘算着过了夏天再叫羽竭跟他回藏剑去。杭州夏天太热，纯阳冬天太冷，两边正好错开，半年半年，合情合理。

不过冷也有冷的不好。眼看着到了立夏该蒸咸豆儿糯米饭的时节，纯阳宫的豆子却都还冷得没有发芽。

藏剑山庄特别看重这种习俗，叶凝耳濡目染，什么时节该吃什么，他向来记得很清楚。提前好几天就跟羽竭说了。纯阳宫也有立夏这天蒸乌米饭的惯例，弟子想吃点心又不算什么大事，羽竭便托了下山采买的弟子，叫他们带了食材。

 

第二日正是立夏，负责采买的弟子大清早就把他们要的东西送了过来。羽竭当即拎着篮子进了厨房，先用水泡了乌药叶，捣出汁来和着一碗糯米蒸了乌饭，又另外浸了一碗米，拌了豆子香菇咸肉粒，蒸了豆饭。

一两米蒸三两饭，晌午出锅，香气伴着热气四处飘开。羽竭两样各装了半碗，先去给师尊送过去。回来的时候，只见院子里十几个小师弟小师妹，叶凝带着他们围在大灶旁边，捞锅里蒸的饭吃，也顾不得烫。

“你来啦。”叶凝见羽竭回来，微微笑着迎上去，手里还捏着一个饭团，“你做的真好，跟藏剑的一个味道。”

倒是旁边的小孩子见到师兄，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个个都缩到叶凝身后去。

“又不是什么难做的东西。”羽竭就着叶凝的手吃了一口饭，自己也觉得不错。看着底下小孩子可怜巴巴的眼神，就取了箬叶出来，裹了小饭团发给小孩子。

等到最后清净下来，锅里灶头早就干干净净不剩下什么。叶凝牵着羽竭回屋，屋里桌上还摆着两碗饭。

“我可不会不给你留。”叶凝很是得意。

两人略略收拾了一下，刚坐下拿起筷子，又有人在院子里喊羽竭。

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叶凝啪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

但是这人是凉国公主府来的，不能不见。

心塞。羽竭叹息着站起身迎出门去。

 

因为要见贵客，两人还换了衣服。叶凝穿了一身常礼服，垂着眼睛正坐，连头发丝都散发着没能好好吃饭的怨念。那使者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理睬他，只跟羽竭来来回回打机锋。

——何止是心塞，简直是心上插刀还得夸那刀好看。叶凝不愿意听那些朝堂上的事情，很快就走了神。

好不容易送了使者出门。羽竭坐到榻上，帮叶凝脱下厚重的罩衣：“这时候想骗我回长安，安得什么好心。”

“公主府就你这一个世子——”叶凝话说了一半，忽然卡了壳，显然也想到了什么不对。

“哪门子的世子？”羽竭知他转过了弯来，笑了一声，继续帮他换上家常的衣服。他本不想让叶凝也搅合到这种事情里来，不过麻烦都找上了门，也该趁早将其中关节都解说清楚，若是日后出事，也好有个准备。

 

先前叶凝一直听别人唤羽竭世子，也没有多想。现在计较下来，凉国公主的驸马乃是虞国公温氏的曾孙，和羽竭并无血缘关系。虞国公家大业大，自己的子孙也极多，就算尚主，也断没有立个继子做世子的道理。

可公主府无爵位可继承，羽竭的生父薛氏早就获罪，亦无爵位可袭，哪有世子可立。

 

“那使者不是公主府的人，是虞国公府上的。”羽竭道，“从前拿我做挡箭牌好叫他们荣华富贵，如今形式不同了，便——”

他顿了一顿，将“叫我送死”改成了“叫我滚蛋”。

“滚便滚呗。”叶凝道，“随我回藏剑也好。”

“只怕我不惹麻烦，麻烦却来找我。”羽竭道，想了一想又说，“我们收拾些东西，尽早回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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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说到这里，万花第一次主动打断了羽竭的叙述：“我现在看来，道长心里的事可比叶公子还要多。”

羽竭摇摇头，显得很是后悔：“我说过我不愿在他面前有秘密，却也没有真正做到。”

我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是想他开心，却没想到却让他难过。

“令师尊说的不错。”万花道，“人心里总觉得自己是为了别人好，只不过有的时候用错了方法，反而办了错事。”

“可是再来一次，我也许依然会这么做。”羽竭说，“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肯定是我认定最好的方式。只是现在，我忽然有些犹豫，这是不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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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是迟了一步。

某日岐王世子上山拜访羽竭。这个胖乎乎的少年顾左右而言他，汗珠不停地从额头上滚下来。

“你到底有什么事非要这时候来找我。”羽竭忍不住问道，虽然还端正地坐着，手指已经不耐烦地一屈一伸。他小时候跟这位表兄有些交情，却也没有如何亲密，磨蹭了半日，直觉有些不对劲。

“父——父王想送我去长——长歌门。”世子磕磕盼盼地说，眼神不自觉地往窗外瞟去。

羽竭微微皱了眉，正想往外面看一眼，远处忽然一声低喝“何人擅闯我纯阳宫”。

——是李忘生的声音，说话时蕴了极深厚的内力，一字一句就如同钟声一般向四周推开，闻者无不心神震动。

“有人来了！”屏风被毫不客气地推到一边，叶凝跃了进来，“他们在往这边过来。”他话音未落，羽竭已经将未出鞘的长剑架在岐王世子颈边，那人吓得抖如筛糠。

“不过是个用来拖延时间的废物。”羽竭道，冷哼一声收回了剑，那人便立刻瘫软到了地上，“来的是什么人？”

世子颤声报了一个名字，又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我——我也不想害你。你——你就拿剑带我下去，叫他们放你走。”

羽竭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领他这份情，称得上是和颜悦色地叫他先从院子里滚出去。

“北衙禁军。”他笑了一声，回头向叶凝道，“某项上人头，竟被如此看重。”

叶凝对这些事情不大了解，只握紧了剑，随时准备冲出去。

“他们过山门了。”羽竭道，“我们该走了。”